心經、玄奘、藥師寺~高田好胤與白鳳伽藍復興

(託寫經的福,活到了104歲)

這兩天聯合報副刊登出白先勇先生的大作〈去尋找那棵菩提樹〉,談的是奚淞的佛畫。文中提到奚淞先生日日默誦《心經》,也抄寫《心經》。

心經只有260個字,白先勇先生形容心經『字字珠璣,連綴成一串悠悠念珠。』《心經》。只要懂得中國字的人一定都聽過一兩句。「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就出自《心經》,但會去注意心經譯者的人或許就不多了。

譯者?《心經》還有譯者。是啊。由於佛教與中國文化結合的太深太深了,深到大家都忘了,這字字珠璣的心經,可是外來的啊,是鼎鼎大名的玄奘大師從梵文翻譯過來的。

連續幾篇寫了藥師寺以及平山郁夫先生與玄奘大師的因緣。而藥師寺與玄奘大師的因緣還不只這樣而已喔。今天要講的,就是因《心經》而創生、重生的藥師寺。

話說,現在我們去奈良所見到的藥師寺,有金堂、有講堂,有東塔,有西塔,還有迴廊,壯大莊嚴、美不勝收,可其實,藥師寺這些建築,都是最近2、30年間才重建完成的。而重建所憑藉的,就是信眾出錢又出力的抄寫心經。這段故事,可從1967年成為藥師寺住持的高田好胤談起。

高田好胤與平山郁夫先生屬於同一世代,二次大戰日本戰敗時,約莫20歲。據說,從小就在藥師寺出家的他,一直夢想著要重建藥師寺。也許大家知道,為了保存珍貴文物與寺院,二次大戰尾聲美國對日本本土的大空襲,並沒有波及奈良與京都,但,哈~~藥師寺的荒廢與頹敗可不是這幾十年的事,而是在將近500年前、日本還是室町時代(金閣寺銀閣寺就是建於室町時代)時,藥師寺的金堂講堂與西塔就因戰火而焚燬。

二次大戰結束之後,開始有西方人到藥師寺參訪,見到佛像竟然屈身於漏水又漏風的草棚中,意外、驚訝,可能也帶點不屑與傲慢。這些西方人甚至放話說:沒想到你們日本人是這樣對待祖先所留下的珍貴文物,既然這樣,還不如賣給我們、讓我們帶回去算了。

當然,這些西方人並未如願,可是一座連佛像都無法好好供奉的寺院,該怎麼走下去呢?

剛開始,高田好胤與他的師父橋本凝胤一起,靠著信眾的微薄布施與偶而外出演講的車馬費,想盡辦法攢錢。還是那句老話:戰敗的日本,百廢待舉,重建寺院,談何容易?

有道是:「佛氏門中,有求必應」。橋本凝胤圓寂之後,接下方丈職務的高田好胤,推出「寫經勸進」辦法。他請大家到藥師寺來抄寫心經。一部心經的納經料是日幣1000圓。高田好胤計算過了,重建藥師寺的經費需要日幣10億,因此,他必須找到100萬人來抄經。

那是1967年,日本主辦東京奧運4年之後。

(藥師寺以修學旅行的開示說法著稱,開創此特殊風潮的人,也是高田好胤)

剛開始第一年,抄經的數量連一萬都不到,然而,他用盡心力並想出許多前所未聞的辦法。除了下鄉演講(據統計,他演講超過了8000次),他在百貨公司舉辦月光菩薩佛像展,甚至還曾組織棒球隊(高田好胤出生於甲子年,就是鼎鼎大名日本甲子園棒球場落成的那一年)。不到10年,1976年,就達到了百萬部。金堂也在這一年落成。

然而,心經抄寫並沒有停止。到了1997年,已經累積到600萬部。而20年間,西塔、中門與玄奘三藏院也都陸續完工。這跨越將近30年、重現將近500年前藥師寺的風貌,被稱為「白鳳伽藍復興」。

我想,日本經濟在這段時間的一飛沖天,為藥師寺重建提供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好機會,但高田好胤的大願也不可忽視。尤其,為了傳承,重現千年以前先人建寺的原始風貌,他捨棄了快速有效又廉價的鋼筋水泥,堅持以古法木造建築工法,更是跨越時代的遠見。

甚至,他還認知到,奈良作為一個古都、作為日本歷史上第一個首都,可說是一座「古典的舞台」。不只是藥師寺而是整個奈良,都有一個文化上的使命。於是,他把藥師寺周邊、曾經屬於寺院境內卻因種種因素而賣出的土地也都買下來,留給後代子孫。

高田好胤逝世於1998,那一年,也正是藥師寺登錄為世界遺產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