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哥貝克力與文明起源的重新思考-在兩河文明被書寫之前，文明早已發生?

因為哥貝克力，我開始覺得土耳其不只是古國，更可能是文明的原點。1990年代末，當土耳其東南部的哥貝克力石陣逐漸揭開塵封的輪廓時，考古學界被迫修正許多關於文明誕生的預設。

這些出土於安納托利亞高原的石柱，比已知的任何神廟、聚落、農業遺址都還要古老；沒有陶器、沒有冶金、沒有城市，卻有直徑數十公尺的圓形結構與精細浮雕。它們不是附屬於文明的產物，而似乎在文明尚未出現之前，已經存在。

面對這樣的時序倒錯，歷史學界一度陷入解釋困境。若以往人類學的邏輯是「定居→農業→宗教/藝術→城市→國家」，那哥貝克力所顯示的，則是一種逆向的建構順序。這些巨石結構的出現，比定居農業早了至少數千年，這是否意味著某種宗教或儀式需求，先於物質生活的穩定而生？或者，哥貝克力根本就是人類學理論所忽略的一種文明模型？

在這個缺乏文字的年代，我們無從得知當初建造這些石柱的人如何命名自己的社群，也無從得知他們為何耗費巨大人力去塑造這些結構。沒有墓葬，沒有居住痕跡，卻有反覆出現的動物浮雕與圓形佈局。有人認為這是宗教中心，也有人認為它是某種記憶空間、社群儀式場，甚至是原始天文觀測場。但更多的學者，已經開始質疑「神殿」或「城市」這些分類是否足以涵蓋哥貝克力的性質。

也曾有歷史學家提出，一種無法被主流接受的可能性：這些巨石與其圖騰，是否來自外來的知識？這種說法迅速被與「外星文明」理論聯繫起來，儘管聽來帶有想像色彩，卻也回應了一種學術與大眾之間的空白地帶。若在一萬多年前，尚未出現文字、尚未廣泛農耕的人群，竟然能精準搬運數噸重的石塊、創造對稱的神聖建築，這是否代表我們對那段時間的認知仍極度片面？

哥貝克力的石柱曾被人為掩埋。這一點是考古學界幾乎一致接受的事實。這不是風化、不是坍塌，而是一種結構性的封存。掩埋，代表刻意的遺忘，也可能是延續的一種形式。封存某些東西，往往是為了在未來重開之時，留下一個可供辨識的起點。這種行為與時間的理解有關，也與一種文明對自身的結構記憶有關。

若文明的起點不再侷限於兩河平原，而必須涵蓋這片安納托利亞高原，那我們對「起源」的理解也將被迫重寫。這不是地理上的移動，而是範式的轉換。美索不達米亞是書寫與法律的起點，哥貝克力則可能是意識與意圖的起點。它們不衝突，但也不重疊。

每當我們企圖用今日的分類法來命名過去，就可能遺漏真正異質的存在。哥貝克力的價值不在於它是否比埃及金字塔更古老，也不僅是因為它讓我們更早見到巨石建築，而在於它挑戰了我們如何定義「人類社會的開始」。它提醒我們，在文明被書寫之前，文明早已發生。

照片取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