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宵山,明天衹園祭山鉾巡行,不過,請聽我談談郁達夫~~五四徵文得獎小記

今天是京都衹園祭的宵山,不過,我在這個部落格談過好幾次衹園祭了(端康成筆下的衹園祭)(京都三大祭之衹園祭)。今天,不談衹園祭,而來談談最近讓我深有所感的一個徵文活動。

為慶祝五四90週年,文訊雜誌在中正紀念堂對面的中央圖書館辦了一項五四文學人物影像展。我超愛五四文學的─因為,我超愛讀散文..愛讀散文的人,有誰不愛五四呢?所以啦,這個文學展我不但看了,而且看得很認真,而且還參加了這項活動連帶舉辦的徵文活動。

沒想到,我得獎了呢──雖然只是佳作。

只可惜,得獎的喜悅的賞味期限只有短短幾天。

儘管從一開始就知道這項徵文活動獎金少的可憐,但拿到獎金支票那天也正好收到當月手機費帳單─一看之下,還不夠我付帳單呢。唉~~

也許該慶幸我只是文學愛好者而不是文學工作者,否則還更有苦頭吃。何況,文學也不該只是個謀生的工具。但還是有種說不出的失落。這麼說也許有點往自己臉上貼金,但我算是第一次體味到:為了忠於自己、只作自己覺得有意思或有意義的事,真是不容易啊~~

海角七號導演為了拍自己想拍的戲,負債三千萬;還好他的上帝保佑他,電影後來的票房好幾億。也還好,搞文學不像拍電影那麼花錢。

By the way,五四那一代人物已經立下了許多典範,達不到他們的成就,至少還可以心嚮往之,至少,還可以參加個徵文活動。

我的這篇佳作,是以郁達夫為主題。說來也妙,我是因為2007年在印尼工作的因緣而能夠寫下這篇文章。

話說,2007年8月初,我結束為期3個月的亞齊第一階段工作,即將返回台灣前,去了一趟蘇門答臘的巴東。巴東是個靠海的小城,市中心就是很棒的一段海灘,當地有不少華僑。當我們一行人結束拜會活動與參觀行程之後,一位師兄說要開車帶我們去郊區走走。

呀!!!這郊區一走竟然走了3個多小時呢。印尼果然天大地大─對於郊區的定義,與台灣完全不同。就是在這郊區之行的回程時(請注意,上述3個多小時只是單趟的行車時間)印尼師兄突然想起了什麼,隨口一提:「好像有個很有名的中國作家,就是在這附近被日本人殺死的。」

中國─作家─日本─死於印尼???還有誰呢,就是郁達夫啦。

我也順口回答「啊,我知道,是郁達夫。」WELL,車上約莫7個受華文教育的人,都聽過他的名字,不過,也都僅只於聽過。我也是的,從未讀過他的文章。然而,世間因緣多奇妙。雖然我後來再也沒多想過這件事,但那天在五四文學人物影像展得知徵文活動時,我想到的就是郁達夫。

以下,就是我所寫的五四徵文的文章──《關於五四的十條隨想─從郁達夫終焉之地印尼蘇門達臘武吉丁易談起》

(一)
讀著你的文章〈揚州舊夢寄語堂〉、〈懷四十歲的志摩〉……,你啊──還有林語堂、徐志摩──你們這些出現在我們這一代國文課本裡的人,其實彼此都是好朋友,也所以,你稱呼他語堂、稱呼他志摩。

也所以,我也想只稱呼你的名字,而不是連名帶姓的叫。

(二)
達夫,2007年8月,我去到了你葬身之處─蘇門達臘武吉丁易。那是一趟意外之旅,更意外的是,那樣一處莽莽熱島,竟與鼎鼎大名的中國民初作家有著密切牽連。

據說你是因為熟諳日語、被迫擔任日本憲兵隊的翻譯而惹來殺身之禍。那是日軍宣布投降之後的數日,暗夜中,憲兵來敲門,毫無預警的,你走了,留下一團謎。

(三)
達夫(你的名字其實非常的日本呢),留日的你、而且是東京帝大畢業的你,從沒想過竟會死在日本人手上吧。那些帶走你的憲兵,有想過嗎?想過你是受他們帝大培育的子弟嗎?

你們那個時代的人,遇見一再欺凌中國的日本人,都是分外眼紅的吧。就連印象中相當溫和謙讓的豐子愷先生,提起日本人也是奮筆疾書,在文章中喝罵過許多次呢。

豐先生也曾在日本待過10個月。你們─包括語堂、包括志摩,其實個個都是留學生咧,卻都不是以當年所學知名,而是以寫的一手好文章傳世。

達夫,如果你生在今日,日本東京大學想必會頒給你傑出校友獎吧。但或許,你會拒絕勒。你常在文章裡,說社會虛偽、說世界險詐。那個撈什子的什麼傑出校友獎,在你眼中,其實是個污衊而不是榮譽也說不定呢。

(四)
說不定的事太多了。
畢業於日本人引以為傲的帝大的學生,竟死於日本憲兵隊槍下。生長於秀而且靜的富春桐盧、一生浪跡大半個中國的你,最後消逝於印尼蘇門達臘。

接近赤道、終年如夏的蘇門達臘,與曉風殘月、楊柳岸邊的江南,該是多麼不同啊。我的那次武吉丁易的意外之旅,是坐著九人小巴士。透過方框車窗望出去,稻米、水田、椰子、檳榔,蔥綠灌木、爛紅野花,與我所生長的台灣景致差別其實並不特別大,但空氣更濕潤一些、空間也更開闊一些。畢竟,蘇門達臘面積是台灣十倍大、人口卻不及台灣的一半。

老實說,我挺喜歡那裡的──有山有海,有花有果,步調更慢一些、天氣更暖一些。

你呢,你喜歡那裡嗎?

你的故鄉─中國的江南水鄉,無論在那個朝代的文人筆下,都是天堂。即使是總愛在文章裡嘲弄人、發牢騷的你,在〈釣台的春晝〉一文中,對故鄉風情也是好話說不盡。

(五)
離開武吉丁易時,我們遇上了一場雨後雷陣雨。本來只當是來山區踏青的我,自從聽到此地是你葬身之處時,目光不禁放大、思緒也不禁飄遠。望著車外的陣陣雨絲,我不禁開始揣想,你在此處的住所,會不會每逢下雨就會浸水?看著雨後未散的雲霾,我又會想,多愁的你,會不會讓這些雲鑽進了你心裡,積著、搔著,讓你心裡也下雨。

(六)
不止下雨,熱帶有比水更讓人討厭與恐懼的小東西─蚊子。

你在〈梅雨日記〉中寫過『晚上大雨、蚊子極多……終夜不得安穩』;還寫過『天候酷熱,什麼事情也不能做,祇僵臥在陰處喘息。』在〈秋霖日記〉又寫『晚上仍不能安睡,蚊子多而悶熱之故』『這一篇中篇,成績恐將大壞。因天熱蚊子多,寫的時候,無一貫的餘欲也。』

〈梅雨日記〉與〈秋霖日記〉,都是你在杭州寫的。「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的日子尚且如此,熱帶島上的生活便可想而知。

不過,據說你生活從未安定過。後人甚至用「一生窮困潦倒、顛沛流離」來述說你。這也是我對你竟是東大畢業的、一直耿耿於懷的原因吧。東大,今日看來多麼不可攀的一枚勳章,卻為你帶來多麼不可堪的命運。

可堪不可堪,要由誰來說呢?

(七)
你們幾位五四文學人物的生平,我們多少都耳聞一些的。最有名、最轟動的當然是徐志摩的空難。你的逝亡雖不曾在課本中交代,但的的確確,早就聽過你客死於印尼蘇門達臘。卻從沒想過,會在一趟拜訪當地華僑的行程中,踏上你最後足跡所在的武吉丁易。

蘇門達臘、武吉丁易,一聽就知是南洋。林語堂其實也去過南洋。他曾經很短暫的擔任過新加坡大學校長一職。但那是你過世之後的事了。

林語堂後來定居台灣、也葬於台灣。他是與我們台灣因緣最深的一位五四作家,而且,他是福建人、愛聽也愛說閩南語。

(八)
曾在日本留學八年的你,想必日文是非常的好。把日文學好,是我近十年來念茲在茲的一件事。但想到中國與日本之間的愛恨情仇,有時,我真是提不起那一股勁。

(九)
1895年生、1945年死。達夫,你一生的起點與終點,都與中日歷史有關呢。

(十)
2009年5月,因為「五四運動」九十週年,我在台北又遇見了你。老實說,即使聽聞你的名號許久、即使兩年前曾意外的踏上了印尼蘇門達臘武吉丁易,但我終究未曾讀過你的一字一行。

但這一次,我讀了,我寫了,我也記住了。

達夫,你的名字,其實真好聽呢。

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