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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大絲路高加索段-新書序言] 歷史的恩怨,誰能說清楚? – 高加索與亞美尼亞
2018年4月,5萬亞美尼亞人走上首都葉綠凡街頭,經過11天的集會遊行抗議,終於逼使當完10年總統又再續任總理的薩爾基相(Serzh Sargsyan)辭職下台,為現代世界不流血的天鵝絨/顏色革命寫下最新的一頁。
「高加索」是個鮮少進入台灣讀者腦海的陌生地域,然而探索古文明絕對不應忽略這片歷史上的多事邊疆。瑣羅亞斯德教在這裡誕生,基督教在這裡嵌入伊斯蘭世界,世界最早的石油貿易從這裡開始,亞洲、歐洲以及紛擾不斷的中東地區都在這裡分界,新興的突厥國家聯盟悄悄地在這裡凝聚,一旁還緊鄰著世界最大的無國家民族庫德人的老家⋯⋯而這篇序言下筆之際,南高加索的兩個鄰居—伊朗與土耳其,都因為美國的經濟制裁而輪流登上頭條國際新聞。
高加索地區位於黑海、裏海之間,因橫貫全境的大高加索山脈而得名,緯度相當於日本的北海道或法國與西班牙交界一帶。大高加索山脈將高加索分隔成南北兩區,北高加索銜接東歐大草原;南高加索則大致以亞美尼亞高地為範圍,面積相當於15個台灣,總人口還不到4000萬人。
南高加索崎嶇的山地間,穿插著肥沃的山谷與高原,氣候生態極為複雜多樣,自古也孕育出豐富多元的民族、語言與文化。雖然今天西方慣以「高加索人(Caucasian)」來指稱白種人,不過實際上高加索自古即是一個種族、語言高度分歧的地區;一世紀的羅馬帝國官員與作家小普林尼(Pliny the Younger)記載,當時高加索地區的300個民族各有不同的語言,分屬印歐、突厥、南高加索、東北高加索與西北高加索等語系,羅馬人跟當地人打交道,竟然必須雇用多達130種語言的譯員。
黑海是一個被陸地包圍的內陸海,裏海則是世界第一大湖,黑海聯合裏海形成2500公里的橫向阻隔,中間的高加索遂成為西亞通往東歐的必經之地,自亞歷山大大帝起,阿拉伯哈里發、拜占庭皇帝、成吉思汗、波斯沙王、土耳其蘇丹乃至中亞的突厥汗王,都力圖控制高加索;而除了局部短暫的本地政權以及13世紀的蒙古帝國以外,高加索幾乎都處於統治者的邊陲地區,也是周邊大國相互較勁擠壓的前緣,尤其是南高加索,重要的城市往往一年內數度易主,這種動盪的日子持續到19世紀中葉併入俄國才結束,南高加索搖身一變,成為世界最大帝國溫暖的國境之南。
大高加索山脈是歐洲及俄羅斯最高山,其山脊分水線一般被視為歐亞兩洲的地理分界線。雖然被劃到亞洲這一邊,不過南高加索三國的國民大都自認是歐洲人,土耳其與伊朗的界河阿拉斯河才是他們心目中的歐亞洲界。事實上,南高加索三國,以及國土大部分位在亞洲的土耳其,都是歐洲委員會以及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的雙重成員,其歐洲身份似乎也不容置疑。
從沙俄到蘇聯的統治是影響南高加索三國命運最深遠的因素。如今俄語仍是這三個國家都講得通的共同語言,蘇聯時期的建築、都市規劃、公共藝術,乃至當時宣揚的意識形態,依然舉目可見。
雖然本書以大絲路「高加索段」為名,但有限的篇幅實難盡述整個高加索地區,因此規劃時將主要範圍集中在南高加索三國—亞美尼亞、喬治亞、亞塞拜然。由於長久以來亞美尼亞在文明史上始終無法得到名副其實的能見度,而散布在廣大東土耳其到地中海岸的亞美尼亞文化遺跡,如今幾乎已被刻意地徹底抹除盡淨;因此本書特意將重點放在亞美尼亞文化圈,給予儘量完整的涵蓋。亞美尼亞的世界文化遺產除了境內三處外還有兩處位於他國,即土耳其的阿尼古城與伊朗的亞美尼亞修道院群,後者因已見於《走入大絲路波斯段:伊朗》而不再重複,僅將阿尼與高加索的另兩處世界遺產—俄羅斯的傑爾賓特城寨與西高加索一併納入。
聖經《創世紀》記載,諾亞方舟在大洪水中漂流了1年又11天,最後停在亞拉拉山巔峰。如同世界其他的古老民族,亞美尼亞最初的歷史也和神話傳說混為一談,他們相信自己就是諾亞的後代。
諾亞率家人南遷到兩河流域的古巴比倫務農為生,他的第五代孫海克(Hayk)為了遠離國王貝爾(Bel)的暴虐統治,帶著族人遷回亞拉拉山山腳下的故居。西元前2492年,貝爾親率大軍征勦拒絕臣服的海克,兩軍決戰於凡湖的西南岸,膂力驚人的神射手海克一箭射死貝爾,巴比倫大軍隨之潰敗。此役象徵亞美尼亞民族的誕生,傳奇英雄海克則被奉為建國者以及亞美尼亞人的共同祖先,他在亞美尼亞高地圍繞著亞拉拉山所建立的國家稱為「海克」或哈亞斯坦(Hayastan),此即亞美尼亞的起源。
亞美尼亞共和國在1991年獨立前的2300年歷史中,只有分為兩段共約1000年的時期擁有獨立的國家(見298頁圖)。提格蘭大帝(Tigranes II, 95–55 BC)把亞美尼亞王國帶入歷史上空前絕後的巔峰,領土橫跨裏海、地中海,這是亞美尼亞人至今仍津津樂道的光榮歷史,每個大城市也都有一條提格蘭大道;第一段獨立王國維持到5世紀,接著受到波斯、拜占庭、阿拉伯帝國輪番統治,9世紀晚期才再度建立獨立的王國(巴格拉圖尼王朝),至12世紀初滅於塞爾柱帝國後,突厥、蒙古、波斯、鄂圖曼與俄國接踵而至,直到20世紀初俄國爆發革命才獲得蘇維埃化前的短暫獨立。
亞美尼亞在301年將基督教定為國教,此後到20世紀超過四分之三的時間都沒有自己的國家。亞美尼亞人無數次在世居之地淪為少數、甚至被驅趕一空,歷史上多少強大的王國灰飛煙滅,至今連後代也找不到;堅韌的亞美尼亞卻不但屹立無恙,還成為中世紀基督教發展的重要中心之一,並在世界建築、雕刻、細密畫等領域發揮可觀的影響力;今天亞美尼亞全球流散社群的規模與尤太人不相上下(見120頁),專屬的自主教會—亞美尼亞使徒教會,在聖城耶路撒冷的四區(基督、尤太、穆斯林、亞美尼亞)中獨佔其一,並握有伯利恆主誕教堂的三方共同管理權之一,亞美尼亞主教至今仍然定期巡視聖城。
世人多半熟知二次大戰納粹屠殺尤太人的歷史,對於亞美尼亞人在一次大戰期間蒙受的相同厄運卻知之甚少(見116頁)。戰後土耳其否認種族屠殺,全力抹除亞美尼亞人2000多年來在廣大安納托利亞高原留下的痕跡;至於原本可望恢復的大片亞美尼亞傳統領域,包括亞美尼亞民族的象徵—亞拉拉山,則在蘇聯與土耳其的利益交換下被永遠割離。
獨立後的亞美尼亞只有台灣的八成大,人口約380萬,九成的國土高於海拔1000公尺。2001年亞美尼亞盛大慶祝皈依基督教1700週年,2018年正值亞美尼亞首都建城2800週年,而納戈諾–卡拉巴赫爆發流血衝突 (見170頁) 則已屆滿30週年。
蘇聯解體後獨立的南高加索三國,形同最新一批獲得解放的殖民地,就像備受歐洲列強殖民後遺症所苦的非洲、中東一樣,三國也面臨難以化解的領土糾紛與種族矛盾。在後蘇聯時代的南高加索地緣政治裡,強鄰仍然具有強大的支配力量。亞美尼亞與土耳其、亞塞拜然的邊界因納戈諾–卡拉巴赫衝突而關閉,南方的伊朗則因美國的制裁禁運而自身難保。孤立的亞美尼亞在能源、交通運輸等多方面都高度依賴俄羅斯的援助,也是三國中唯一保留俄羅斯軍事基地的國家。這不禁令人想起19世紀俄國併吞高加索之初,贊助流散的亞美尼亞人返回故里,終於使亞美尼亞人從家鄉穆斯林社會中的少數恢復為主要民族的往事。
歷史的恩怨,誰能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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